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建筑與時間——穿梭于東西方著名建筑與歷史人文的時空之旅

發布時間:2024-06-03 09:35:26 | 來源:北京日報 | 作者:唐克揚 | 責任編輯:孫靈萱

唐克揚

我的這本書,毫無疑問涉及了太多無法去真正對話的人,他們生活在過去的歷史里,和我們此下的境遇并無交集。乍看起來,這和我在本書最初提出的假設有所出入,也就是說,關于建筑的敘說理所應當糾結著生命的時間,可以感知空間,也是你可以浸淫其中的活的歷史。好像是生物學家施一公在一場演講中所說:世上本沒有時間,時間就是空間本身發生的變化。哲學家海德格爾的觀點似乎與施一公相反,但異曲同工:“存在”是世界在展開中成為人的舞臺,沒有時間的考量,就沒有空間。從這個角度來講,寫一部建筑通史幾乎不可能,因為具體的上下文里,人對建筑的理解總歸有限,歷史上并不總是存在愛思考的“設計師”,過去有的只不過是安于本位的“工匠”。

《建筑與時間:從上古城市到當代空間》唐克揚著浙江人民出版社

我其實對建筑師的本位沒有那么感興趣,但是又不得不依賴這種本位,只有把自己定位在這個特定的角度上,漫長時光中的追憶才變得可能。也就是說,“現代”加上“建筑”,在時間中思考建筑,促生了一種獨特而清醒的歷史意識,它使得人意識到他在世界中清晰而脆弱的地位,并且讓他對此的反思變得可能,前者的意識有關空間——建筑師工作的對象,后者的反思正是一般意義上的歷史發生學。本書并非一本哲學著作,但著眼于“此刻”和過去的關系,它又絕不是客觀嚴謹的說史。我們在本書中依次展開的時刻,事實上都是一個對于建筑感興趣的寫作者,在“暢想當年”。每一篇文章對應著一種認知歷史的角度,有知識的同時或許也有誤解,必須是也只能說當代人和專業者的“以意逆志”。

如果從阿斯馬拉的加油站算起,“現代”在我們這里整整晚了半個世紀。就在這一年稍早,中國建筑界的代表人物才開始謹慎地擁抱現代主義——而且,只有借著“提高工業生產效率和科學技術水平”的名義,以下的呼吁才變得可能,新的建筑文化才在接下來的10年成為現實,比如,“實現建筑現代化,設計思想必須首先現代化”(張開濟),“從建筑的藝術性來說,要能表現我們的時代精神,具有充分的藝術感染力和生活氣息的內外空間”(徐尚志)。

當然,現在我知道,這是一種顯然的誤會。“現代”并不是一夜之間發生的,它早已來臨,就連我所居住的大院也早已不是傳統意義上的中國民居。就建筑革新這樣的事而言,一切是演變,而不是突變。我們大院的主體建筑,有可能和這個區域的“江西會館”有關,那是一位在1949年左右逃離大陸的資本家的宅邸,最終演化成20多戶人家聚居的雜院。我對它最深刻的印象,就是二層大樓的正立面上有著兩根帶著某種“柱式”(想起來,最有可能是富于裝飾的柯林斯式)的立柱,這絕非傳統中國建筑所能具有的。此外,建筑的諸多細節都給我留下了深刻的記憶,比如有著寶瓶式欄桿的陽臺和鐵桿窗柵,和我在有過更“先進”發展歷史的近代城市見到的歷史建筑沒什么兩樣。除此之外,舊家沒有給我留下什么更好的觀感。比如,它的屋頂依然和中國傳統民居相仿,雨季時常穿漏,院子里大家生活所賴的一直還是一口水井,很久之后自來水才接到每家每戶。

顯然,這種感受和當時差勁的居住條件有關,以至于只要是新式建筑就一邊倒地贏得人們的羨慕,小城里大部分青石板道被倉促地鋪成了水泥路。其實那時我們并不真的了解西方世界的城市,比如日本、歐美不都是社會住宅,或者,香港的廉價寫字樓并非代表發達國家CBD的主流,但是從那時起,“現代”顯然已經有了某種具體的形式標簽,這一點和建筑文化的傳播方式有密切的關系。當時一度流行的科幻題材的文藝作品中,若見插圖,不多的對“明天”的暢想全都是那些白色的塔樓,摩天大廈的外表本身分辨不出建筑的“高級”與否。這樣“高大但不高級”的建筑即使今天在北京也還保留著一部分。

不僅僅是建筑,如今古老的中國夢想著全方位的“現代”,卻沒法確認這是否只是一個夢。直到今天,我們對現代建筑的觀感依然停留在外表,癡迷高度(高大=高級)、貼面(材料=投資)、造型(形象=藝術)。即使專業建筑師,沒來由的“酷”,毫無意義的“構成”,寡淡無味的“秩序”,何嘗不也是一種空洞的外表。去除那些不必要的、奢靡的裝飾,室內卻是模糊不清的。

當代中國的建筑設計大生產模式只有崛起時期的美國可以媲美,起點是與巴西、印度相近的發展水平,結果卻遠遠超過以上的第三世界國家。改革開放以來的開發,已經催生了數倍于實際需求的城市建筑,密密麻麻,甚至不是五顏六色可以概括。

但是,這絕非“現代”的終結。我們將有必要,事實上也已經漫游到了各個不同的時刻里,才好反思此時此刻無法想象的文化的多樣性。比如,某種生活方式(民族式樣、鄉村建設等)總是執拗地在不同建筑運動的呼吁中復活。即使所托付的空間不再,類似園林那樣精致的文人敘事,也可以讓它們借助某種風物和實踐,隔代流傳。“現代”,恰好更深刻地讓我們意識到自身的有限和走出自身的必要。

這種“超現代”的反思,并非僅僅局限在一個人的成長經歷中,也不止于中國經驗。通過閱讀和思考,可以完成一種特殊的時空穿越,比如去往異域的古城、特殊的戲劇化的場景……重要的是激發共同的人性經驗,就像一部電影那樣,使人回到似曾相識的世界。陌生的未必一定就不能讓人心會,恰恰是因為熟悉而厭倦,使你渴望一種嶄新的經驗。即使遠離生物學意義上的“故鄉”,那些遙遠的空間,也有可能使你獲得如同家園般的安頓感。

(作者為建筑師,清華大學美術學院、建筑學院博士生導師)